姜元祐双眼赤红,执拗道:“下个月有下个月的法子,人只要活着就还有希望。”
这话虽然有道理,却无法改变现实。
徐掌柜跟小孩子说不通,只吩咐药童道:“去给姜少爷抓一副安神汤,起码睡安稳些。”
“若再闹,就连这副药都没了。”
刚还凶狠如狼崽的姜元祐,用袖子擦干眼泪,恭敬地向徐掌柜磕头道谢。
程大牛与村长看得唏嘘不已,还以为是无理取闹的小少爷,如今看来倒是个聪明知恩的苦命孩子。
一片安静中,程天禄适时开口提醒,“徐掌柜,我们还要出城。”
许清浅在心中比了个赞,关键时刻还得靠理智的二哥。
最终,仁厚的徐掌柜给了八百三十七两,去掉三十两的药钱,还有八百零七两。
有零有整的,显得很真实。
而礼尚往来的许清浅,从怀里又抓出一把石斛,坚持给了添头。
“小丫头,你叫什么名字?”姜元祐突然走到许清浅面前,开口问道,“肉包以后我会加倍还你的。”
他偷跑出来躲了两天,实在饿得受不了,才做出抢肉包的行为。
没想到这么巧,对方也是来仁和堂。
程大牛正在同情姜元祐的遭遇,哪里会计较一个肉包,宽厚道:“不用了,就当我闺女送你的。”
“我叫许清浅。鹏程万里的程,大小的小,海棠花的棠。”
许清浅察觉到对方垂在身侧的手瞬间握成拳,赶紧挽救老爹的致命错误,“你以后要还我一百个肉包。”
圆溜溜的杏眼里,满是孩子气的认真。
“记住了。”姜元祐眉眼稍松,凝视许清浅认真道。
许清浅在心里抹了把汗,以她博览狗血文的经验,她爹刚才那话是好心,却等于在姜元祐的雷区蹦迪。
虽然未来遇到姜元祐的概率比裴栩还低,也不能埋雷。
程大牛对小孩们的约定不以为意,只与村长商量着怎么处理不知所踪的程兴财。他们约定的是申时在仁和堂回合,如今还剩不到两刻钟。
按理说最早离开的程兴财,早就该到了。
村长三申五令警告过程兴财逾时不候,城里随处可以问到时辰,没有理由迟到。
“翠儿姐姐还没回来呢。”许清浅忧伤地望天。
徐掌柜拿出银票后,程翠儿就背着硕大的包袱去找舅舅了,约定好无论跟不跟他们南下,都会回来说一声。
“不等了,收拾东西走。”村长眼瞅着仁和堂的香篆,已经到申时一刻。
出城还要再修整一番,程兴财再蠢也该知道关闭城门前出来。
程大牛懒得管糟心的堂弟,只温声安慰着再次经历离别的女儿,“棠宝别难过,以后有缘的话,还能再见到翠儿姐姐的。”
“嗯,我们回去叭。”许清浅乖巧地点头。
她已经尽全力挥锄头了,挖不动墙角也不能强求。
再次谢过徐掌柜,程大牛牵着满满当当的牛车,满心愉悦。
有了一千多两的入账,老娘和媳妇肯定被惊得没工夫管棉花的事。就是可惜卖人参的时候村长他们都在,瞒不住村里人。
“救命!疯婆子杀人了!”
熟悉的公鸭嗓子响起,许清浅欣喜地探出半个身子,疯婆子肯定说的是程翠儿!
果然,程翠儿单手拖着不断挣扎的程兴财疾步赶来,神色极为凌厉。
“回仁和堂后院!”
程大牛笑容收敛,严肃问道:“发生什么事了?”
“乱军破城。”程翠儿将程兴财往地上一扔,言简意赅道。
“跟我来,外面马上就要乱起来了。”
说着,一朵极亮的烟花迅速在高空中绽放,在白昼也能看得一清二楚。
程大牛与村长对视一眼,脸色变得极为难看,二话不说就调转方向跟着程翠儿往仁和堂走。
那是萧老爷子走的时候,特意交代他们要关注的信号烟花。
许清浅心脏骤缩,城外的人怎么办?
他们没走出来多远,回到仁和堂的时候,徐掌柜正在指挥着药童装门板,俨然准备关门避难。
然而看到程大牛一行人,却二话不说让他们连人带车一起进大堂。
程大牛顾不上道谢,一进屋就帮忙将桌椅顶到门板上。短短一段路的功夫,已经能听到远处传来的马蹄声、兵刃声,还有凄厉无比的哭喊声。
“乱军从南门攻入城,目的是攻占知府衙门,北门外暂时是安全的。”程翠儿见棠宝脸色煞白,也不管她能不能听懂,分析着局势。
“援军很快会到。”
许清浅紧紧搂住二哥,轻轻点头。
她不敢用力,怕眼泪掉下来,情况已经够危急了,不能再添乱。
扫了一圈众人的神色,程翠儿再次强调,“不管多担心外面的家人,都不能出去。遇上乱军,你们连求饶的机会都没有。”
随后扔给徐掌柜一枚令牌,让他尽最大可能地配置止血伤药。
仁和堂众人还算镇定,收到指令后,立即忙碌起来。
一时间,大堂内全是大夫们报药方和药童抓药的声音,无形中变得紧张而肃穆。
“棠宝不怕,外面有娘在,她肯定会带着家里人躲起来的。”程天禄强压下内心的焦灼,温声安抚着妹妹。
许清浅哽咽着应道:“嗯,阿娘最厉害了。”
她后悔死了。
什么时候卖人参都可以,偏要急着赚钱。早知道就该留在城外,她花光积分起码能争取到逃命的时间。
武艺最好的程大牛和程天福都不在,三个叔叔要护住一家老小,还不知有多凶险。
村长声音直发颤,“我跟阿启说过,让他们再退半里地。”
“阿启胆子小,肯定退出去老远,不会有事的。”
在场的人都有至亲在城外,却因形势所迫,只能暂时躲起来,焦虑得像被架在火上烤。
唯有程兴财,什么都没听进去,一心只想回赌坊,“大堂兄!你借我十两银子翻本,我双倍,不,三倍还你!”
他软磨硬泡地以买粮食和冬衣的借口,从刘婆子那里讨来了一锭银子。一进城就直奔赌坊,想着只要赢到一百两就收手,出城买最俊的姑娘当媳妇。
今天赌运真的很好,他已经赢到一百五十两,差一点又能翻倍。
就差一点啊!
“程兴财,你找死吗?”程大牛怒极,一耳光扇的程兴财半边脸都歪了。
然而程兴财却迅速从地上爬起来,拉着村长哀求道:“村长叔,求您借我十两,我今天的手气真的很旺!”
“刚才只是失误,我本来可以赢到三百两的!”
村长狠狠甩开他,喝骂道:“你是不是疯了?老实待着别动!”
程兴财急得团团转,突然从最后一扇门板的镂空花纹中,看到地上有一个钱袋。
路上的人都在往家跑,没有人注意到。
对翻本的渴望战胜了恐惧,他猛然生出一股力气,撞开门冲了出去。
“回来!”程大牛大喝道。
然而程兴财眼里只有那个钱袋,成功捞到手里后,立即跑向赌场的方向。
还来得及,等他赢一把就回来。
直到头颅滚落在地,程兴财的脸上仍旧带着狂热的兴奋。
被鲜血溅到的人发出一声尖叫,就被骑在马上的乱军砍断了脖子。
“杀光这群躲起来吃香喝辣的废物!”
“杀!”
半个时辰前还熙熙攘攘的街道,瞬间沦为炼狱。
程翠儿骂了一句脏话,将案桌踹翻抵住空出来的那扇门,“带他们去后院。”
她不能出手,若是射杀乱军,会立刻将人引到仁和堂来。
牛车太大过不去,程大牛来不及告罪,直接跟程天福一起将隔板劈开一大块,“天禄,护好棠宝!”
真到挡不住的时候,还能用牛车吸引注意力。
后院的小门已经插上横木,院子里到处都是晾晒药材的架子,空气中飘散的药香让众人心神稍定。
“棠宝,要不要听故事?”程天禄双手捧着妹妹的脸,凝视着那双恍惚的大眼睛,轻声唤道。
“二哥在这里,不要怕。”